昆(kun)山中榮金屬(shu)制品(pin)有(you)限公司中層吳燕飛(化名)記得(de)，8月2日(ri)6時40分，辦公區(qu)會(hui)議(yi)室，從臺灣趕來的公司法人吳基滔敲著桌子說起了安(an)全問題。他要求，必須更換兩個(ge)月前在拋光車間起火的除塵設備，并找一個(ge)本科畢(bi)業，有(you)經驗的安(an)全員。

但林(lin)姓副總提出異議，現在這批單子的活(huo)兒(er)要8月10日才能干完，“現在更新安全設備會(hui)影響產能。”

同一時刻，200米外的(de)輪轂拋(pao)光車間，人(ren)群中穿(chuan)著(zhu)工服的(de)班(ban)長(chang)向面前的(de)261名工人(ren)說：“要加快生產創造(zao)更多價值”。

7點，輪轂拋(pao)光車間開工。

7點37分鐘，車間(jian)里(li)彌漫(man)在空氣中的鋁(lv)粉超過了每立方米40克的濃度，并且遭(zao)遇明火(huo)。

“嘭”一聲(sheng)巨響，車(che)間(jian)瞬間(jian)成為火海，濃煙沖天幾十米。截至昨(zuo)日，已有71人在這次(ci)爆炸中殞命(ming)。

【積塵】

兩個月前，事發車間除塵設(she)備起(qi)火，火苗順著(zhu)管(guan)道蔓延(yan)

直徑(jing)兩米、高三米的(de)積塵(chen)(chen)(chen)罐是(shi)除(chu)塵(chen)(chen)(chen)系統的(de)心臟。它(ta)擱在輪轂拋光(guang)車間外，以一根(gen)直徑(jing)約40公分的(de)管子(zi)與車間相連，并在車間內分成多(duo)條細管，通(tong)向每條生產(chan)線(xian)。當罐體旁(pang)的(de)電動(dong)機(ji)發動(dong)后，這個(ge)巨大的(de)“吸塵(chen)(chen)(chen)器”就開始吸納生產(chan)線(xian)產(chan)生的(de)鋁鎂(mei)粉塵(chen)(chen)(chen)。

由于鋁鎂粉(fen)塵(chen)遇(yu)氧遇(yu)明火(huo)會發生劇烈爆炸，除塵(chen)設(she)(she)備對(dui)安全生產至關重要(yao)，以至由國家安監總(zong)局提出(chu)的《粉(fen)塵(chen)防爆安全規程》要(yao)求，“所有產塵(chen)點均應裝設(she)(she)吸(xi)塵(chen)罩”。

然而(er)，中(zhong)榮公司多名(ming)工(gong)人(ren)證實，這(zhe)套除塵(chen)系統作用有限，像(xiang)一顆老邁(mai)而(er)無力的“心臟”。

 宋長興(xing)曾在中(zhong)榮公司(si)工(gong)作過四五年(nian)，他回(hui)憶，車間開(kai)工(gong)后，金屬粉(fen)塵就(jiu)會迅速彌漫(man)，半天(tian)下來，每個人身上全是粉(fen)塵，只有牙齒是白(bai)的(de)(de);干(gan)上一上午活(huo)，工(gong)作臺落的(de)(de)粉(fen)塵就(jiu)有一枚(mei)硬幣厚。

中榮(rong)員工左興中(化名(ming))曾向(xiang)家屬抱怨，除塵系統(tong)只能吸(xi)走一小(xiao)部(bu)分粉塵，工人只要一進(jin)車(che)間(jian)，會明顯感覺呼吸(xi)困難、胸(xiong)悶(men)。

今年6月(yue)入職中榮公司(si)的工(gong)人(ren)(ren)劉(liu)付文說，為(wei)抵(di)消設備(bei)老化導(dao)致除塵(chen)效果(guo)的弱化，每天吃飯(fan)時間，車間都(dou)(dou)會打掃一(yi)次，工(gong)人(ren)(ren)自己清(qing)理(li)操作臺，每人(ren)(ren)的操作臺都(dou)(dou)能清(qing)理(li)出(chu)一(yi)捧粉塵(chen)，一(yi)條(tiao)生產線能清(qing)出(chu)一(yi)油漆桶粉塵(chen)。

員工(gong)左興中回(hui)憶，以前兩到三天清理一(yi)次吸塵(chen)器(qi)，后來為節省(sheng)時間，清理時間挪(nuo)到了一(yi)個月一(yi)天的假期。此外，工(gong)人們還會(hui)被組織起來清理車間里(li)的粉(fen)塵(chen)，“也就是(shi)將墻壁(bi)上、燈管上的粉(fen)塵(chen)吹一(yi)下”。

即便這種清理(li)(li)也不一(yi)定能保證，“有時候(hou)趕訂(ding)單，一(yi)個月(yue)都沒有休息，那就挪到下個月(yue)的休息日再清理(li)(li)”，左興中說。

兩個月前(qian)，這套除塵(chen)設備起火了。

昆(kun)山市消(xiao)防大隊經濟開發區中隊中隊長(chang)吳神(shen)飛證實，大概兩個月前(qian)，曾接到(dao)(dao)該企業(ye)(ye)火警，當時是放在室外(wai)的泡沫夾芯板發生燃(ran)燒，消(xiao)防人員趕到(dao)(dao)時，火情已被企業(ye)(ye)撲(pu)滅。

多名工人表示，起火原因(yin)為除塵(chen)電機過熱，火苗順著除塵(chen)管道蔓延，躥到(dao)了車間里，車間外的積塵(chen)罐也冒了煙，工人們(men)拿(na)起滅(mie)火器掃熄了火苗。

 從業七八年的吳燕飛知(zhi)道，這次(ci)沒發(fa)生爆炸(zha)是(shi)“萬(wan)幸”，積塵(chen)罐里當(dang)時積下了幾噸(dun)鋁鎂粉塵(chen)。

深圳(zhen)市龍崗區(qu)安監局(ju)培(pei)訓中心(xin)主(zhu)任(ren)、國家一級安全(quan)評價師彭益石(shi)說(shuo)，根據(ju)規定，生產場所要安裝相對獨立的(de)(de)(de)通風除塵(chen)系統。收塵(chen)器應(ying)設置(zhi)在建筑(zhu)物外，離(li)明火產生處不少(shao)于6米，回收的(de)(de)(de)粉塵(chen)應(ying)儲(chu)存在獨立干燥的(de)(de)(de)堆放場所，“大量的(de)(de)(de)鋁鎂粉塵(chen)一旦(dan)爆炸，后果不堪設想。”

吳燕(yan)飛(fei)記得(de)，那次事故后他(ta)看到過有關部門給(gei)廠里(li)下(xia)了整改(gai)通知(zhi)，“但廠里(li)仍在生產。”

【明火】

抽煙、打火機、裸露電線，管理者清楚(chu)危險不敢進(jin)車間

明火是這(zhe)次爆炸(zha)的(de)導火索。

不(bu)準抽煙(yan)和(he)使用明火，幾乎是中榮(rong)公司(si)教給(gei)員工的唯一安全措施。

但宋長興回憶，他在中榮工作時，老有不(bu)少(shao)工人在距車間五六米的(de)廁(ce)所里抽(chou)煙。劉付文也(ye)表(biao)示(shi)見(jian)過類似情景。

還有(you)工人將打火(huo)機帶(dai)進(jin)拋(pao)光車間(jian)，甚(shen)(shen)至(zhi)抽(chou)煙(yan)。吳燕(yan)飛(fei)稱(cheng)出現過(guo)四(si)五次這樣(yang)的情況。在(zai)一年(nian)多(duo)前，有(you)人在(zai)拋(pao)光車間(jian)抽(chou)煙(yan)，被記大過(guo)，甚(shen)(shen)至(zhi)被開(kai)除。

左興中說，煙頭和打火(huo)(huo)機并非是拋(pao)光車間(jian)里(li)唯一的火(huo)(huo)源，打磨機長期(qi)使(shi)用(yong)，插頭松(song)動，使(shi)用(yong)時(shi)會打火(huo)(huo);一些燈管的線頭裸露出來，電線有時(shi)會冒煙。

吳(wu)燕(yan)飛說，2012年，公司因電路老(lao)化出過一次事故，也是所幸無(wu)大礙。而在流水線上，拋(pao)光工序常常伴隨著火星(xing)四射。

安全評價(jia)師彭益(yi)石說，拋光工(gong)序中出現火星在所難免，這就(jiu)要求(qiu)拋光車間(jian)除(chu)塵設(she)備(bei)一定要起到作(zuo)用，通風要良好(hao)。但(dan)宋長興和劉付(fu)文等(deng)多(duo)名工(gong)人證實(shi)，由于拋光車間(jian)里粉(fen)塵太多(duo)，怕(pa)污染外面，車間(jian)要求(qiu)不得開窗通風。

吳燕(yan)飛之(zhi)前所在(zai)的同行業工廠拋(pao)光車間都裝有粉(fen)塵(chen)密度(du)檢(jian)測儀(yi)器，一(yi)旦粉(fen)塵(chen)濃度(du)達(da)到(dao)限額，儀(yi)器會報警，車間還會專門配備(bei)安全員。吳燕(yan)飛說，“這些東西，這里(中榮)都沒有。”

吳燕飛輕易不進拋光車(che)間，催產品(pin)時也是催完就走，“懂(dong)點的人都(dou)知道(dao)，車(che)間里面太(tai)危(wei)險(xian)。”

按說這本(ben)應是工(gong)人的(de)常識。《粉(fen)塵防(fang)(fang)爆(bao)(bao)安(an)(an)全(quan)規程》規定，“企(qi)業(ye)應認(ren)真做(zuo)好(hao)安(an)(an)全(quan)生產(chan)和(he)(he)粉(fen)塵防(fang)(fang)爆(bao)(bao)教育(yu)，普(pu)及粉(fen)塵防(fang)(fang)爆(bao)(bao)知識和(he)(he)安(an)(an)全(quan)法規，使職(zhi)工(gong)了解(jie)本(ben)企(qi)業(ye)粉(fen)塵爆(bao)(bao)炸危險場所的(de)危險程度和(he)(he)防(fang)(fang)爆(bao)(bao)措(cuo)施(shi);對危險崗位的(de)職(zhi)工(gong)應進行專(zhuan)門的(de)安(an)(an)全(quan)技術和(he)(he)業(ye)務培(pei)訓，并經考試合格，方準上崗。”

但廠(chang)內的(de)(de)普通(tong)工(gong)人對此(ci)一無所知。受(shou)訪的(de)(de)31名工(gong)人及其家屬，之(zhi)前無人被(bei)告知工(gong)作的(de)(de)危險性(xing)。“每條流水線的(de)(de)班(ban)長和車間管理人員(yuan)，跟我們說的(de)(de)只有一句，少(shao)出(chu)次品，多出(chu)良品，趕工(gong)期(qi)。”

【蒙混】

每每面對相關部(bu)門的檢查，中榮都(dou)蒙混過(guo)關

爆炸前，金屬粉塵(chen)曾已對員(yuan)工造(zao)成過持續的(de)傷害。

員工(gong)李婷(化名)回(hui)憶，兩三年(nian)前，有個甘肅老鄉覺(jue)得肺疼，有時還吐(tu)血，到(dao)醫院確診了(le)肺病，還帶了(le)幾個老鄉到(dao)公司(si)去鬧，到(dao)勞動仲裁部門去尋(xun)求幫助，最后(hou)公司(si)賠了(le)5000塊錢。

宋長興在此(ci)干(gan)了幾(ji)年后，2012年他(ta)突然生病，大口吐(tu)血，鼻孔里(li)也冒血，他(ta)被醫院(yuan)診斷為(wei)塵肺，住院(yuan)三個月后回家休息，至今仍靠藥物維持。

爆炸(zha)發生(sheng)后，中(zhong)榮越來越多(duo)的問題被員工揭發。

左(zuo)興中提(ti)到，廠(chang)里的電鍍污染很(hen)嚴重，環保局要(yao)求其(qi)停業(ye)整頓，“工廠(chang)也沒有把這當回(hui)事，依然開工。車間里味道很(hen)濃。”

以中(zhong)榮的(de)生產環境，按政策其早該被叫停整改，但每每面對相關部門(men)的(de)檢(jian)查，中(zhong)榮都蒙混過(guo)關。

工作了9年的員(yuan)工李婷回憶，安監等相關部門(men)一年會檢查三(san)四次。中榮的應對方法如下：

一、檢查當(dang)天，至少減(jian)少一半工(gong)作(zuo)量。有時(shi)，還會(hui)讓工(gong)人(ren)等到(dao)檢查組(zu)快進(jin)來時(shi)再開工(gong)，如(ru)此粉塵量會(hui)減(jian)少;

二、提(ti)前(qian)一晚突擊清理，清掃除塵機，打(da)掃車間衛生，還會噴水保濕;

三(san)、經常(chang)來檢查的工(gong)作人(ren)員比較熟悉(xi)，會動用一些(xie)“公關手段”。

吳燕飛也證(zheng)實(shi)了上述手(shou)段。他說，有時遇到檢查(cha)，公司(si)會把工人安(an)置在(zai)空廠房，制造沒有生產(chan)工作的假象。

中(zhong)榮也曾面對內部(bu)提高安(an)全(quan)生產(chan)系數的提議。

吳(wu)(wu)基滔很(hen)少在廠(chang)里，平時負責的是一位林姓副總。去(qu)年(nian)，吳(wu)(wu)燕飛找該副總，提醒及(ji)時更(geng)新(xin)安全設施，未被采納。吳(wu)(wu)燕飛回憶，一年(nian)多前，公司一名中層(ceng)(ceng)曾屢次跟負責人提起，拋(pao)光車間里的安全設施不到位，未被采納，隨后這名中層(ceng)(ceng)離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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